西班牙恐怖组织埃塔宣布永久停火的次日,毕妥利不顾子女反对,坚持搬回到丈夫遭埃塔分子杀害的巴斯克故乡小镇,她需要在死之前给自己一个交代:追查凶手、获得道歉。
毕妥利的回归撕开了故乡小镇的平静面纱,搅翻了蛰伏多年的沉痛往事。两个家庭中的两代人,深陷痛苦深渊无法自拔,命运各不相同却都曲折坎坷,折射出的是痛彻心扉的民族记忆。
锥心之痛如不灭的炭火,绝无遗忘的可能;有些道歉也许很难,但绝不能缺席。
西班牙恐怖组织埃塔宣布永久停火的次日,毕妥利不顾子女反对,坚持搬回到丈夫遭埃塔分子杀害的巴斯克故乡小镇,她需要在死之前给自己一个交代:追查凶手、获得道歉。
毕妥利的回归撕开了故乡小镇的平静面纱,搅翻了蛰伏多年的沉痛往事。两个家庭中的两代人,深陷痛苦深渊无法自拔,命运各不相同却都曲折坎坷,折射出的是痛彻心扉的民族记忆。
锥心之痛如不灭的炭火,绝无遗忘的可能;有些道歉也许很难,但绝不能缺席。
可怜的女儿去了,去撞丈夫那堵南墙,就像浪头打在岩石上,溅起一点点泡沫后,黯然败退。没见他都懒得给她开车门吗?低三下四,自取其辱。 都四十五岁的人了,还红唇配高跟鞋,干吗?女儿啊,你明明有品位、有地位、有学识,怎么做起事来,像个十几岁的孩子?要是爸爸泉下有知…… 内蕾娅上车时,瞅了一眼窗户,她知道妈妈……
“老伙计”出事前,她信天主;现在,她不信了。年轻时,她笃信,差点遁入教门,去做修女。她,还有镇上那个朋友——最好别想起她来——两人都一只脚跨进了新入教者考验期,结果在最后一刻放弃。如今,那些死者复活、永生、造物主、圣灵什么的,在她看来,尽是一派胡言。 主教装模作样的话她听了就上火,这么重要的人物,她……
毕妥利已经若干年没有步行到波略埃了,走是能走到,就是累。累也没什么大不了,可是干吗呢?就是,干吗呢?更何况,有些日子,腹部刺痛,于是,她乘9路,在墓园入口几步远的地方下车,看完“老伙计”,走回城去。毕竟,下山和上山不是一回事。 她跟在一位夫人后面下车,公交车上就她们俩。星期五,天气好,安静。墓园入口……
晚上九点。在厨房。开着窗,好让炸鱼味散到街上去。电视新闻头条就是米伦昨晚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:彻底停止武装斗争。不是有些人说的什么恐怖主义,我儿子可不是恐怖分子。她转头问女儿: “听见没?又停火,瞧这回要停多久。” 阿兰洽看上去没反应,其实心里都明白,有点歪的脸——还是有点拧的脖子?——微微一动,像……
毕妥利丧夫没几周,就去圣塞巴斯蒂安住了几天,不为别的,只是不想看见丈夫遇害的人行道,不想继续忍受邻居们凶巴巴的眼神——那么多年和善的眼神,说变就变——不想每天从墙上的涂鸦前经过。广场音乐亭那个很新,靶纸中央写着“老伙计”的名字。画上去没几天,“老伙计”就没了。 其实,她是被儿女骗到圣塞巴斯蒂安的。我……
公交车开得很慢,那么多站。哎呦!又是一站。两个女人体态各异,一个坐在另一个身旁,快傍晚时赶回镇子。两人同时说话,光说不听,各说各的,居然交流顺畅。此时,靠过道的悄悄用肘碰了碰靠窗的,迅速地甩了甩头,指指车厢前部,让她看。 两人窃窃私语: “穿深色大衣那个。” “谁啊?” “别告诉我你认不出来了。” ……
他把自行车背进厨房,是辆赛车,很轻。这天,米伦又对着一大堆要洗的盘子。 “这么贵的劳什子,你倒有钱买,是不是?” 胡利安反驳道: “没错,我就是有钱买,怎么了?我也累死累活工作了一辈子,谁叫咱们运气不好!” 他从地下室背车上来,不费劲,也没蹭着墙,幸好咱们住一楼,他像年轻时参加自行车越野赛那样把车背……
轮毂的亮光让米伦陷入沉思。只要有一点晨光照在胡利安的自行车上,就足以让她想起遥远的那一幕。场景在哪儿?就在厨房。回忆涌上心头,首先是做饭的手忍不住地颤抖。一想起这事儿,她就喘不过气来。当时她怪煎锅太热,油烟太浓,就算开着窗,空气流通也不尽如人意。 九点半、十点的样子,他终于回家。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……
“煤球”又给她抓来一只死鸟,是只麻雀,三天里的第二只。有时,它还会给她抓来老鼠。主人照顾猫咪,猫咪会以此为报,希望能贴补家用。“煤球”不费吹灰之力,爬上欧洲七叶树的树干,从树枝上跳到三楼一户阳台,再爬到毕妥利家的阳台,将敬献给主人的猎物放在地上或盆栽上。如果阳台门开着,放在客厅地毯上也不足为奇。 “……
电话铃响了,一定是她打来的。明明伸手就能够着电话机,毕妥利却没有接,就让它响着吧,就让它响!她能想象出女儿在电话那头,越来越不耐烦:妈,接电话;妈,接电话。她就不接。十分钟后,电话铃又响了。妈,接电话。铃声吵得慌,“煤球”看阳台门开着,索性上街去了。 毕妥利踩着舞步,来到“老伙计”的照片前。 “跳舞……
三天大雨滂沱,《圣经》里描述的那种,不然该怎么形容?晚上,胡利安焦躁地躺在床上,听雨点愤怒地砸向屋顶和街道。白天在铸造厂上班,每回看外面,他都直摇头,越看越泄气。瓢泼大雨下得没完没了,附近的山都模糊了,河水噌噌噌往上涨,看得人心惊肉跳。菜园肯定全部泡汤。大雨不眠不休地下了三天三夜,接下来还要再下三天……
围墙砌起来了。谁砌的?胡利安、格尔卡和吉列尔莫(吉列尔莫!)。格尔卡承诺要带个朋友来,结果没带来。那段日子,吉列尔莫还是个和善加合作的女婿。 多年前,阿兰洽在厨房说: “妈,我有男朋友了。” “哦,是吗?镇上的?” “他住在埃伦特里亚。” “叫什么名字?” “吉列尔莫。” “吉列尔莫!不会是宪警吧?……
米伦从一开始就看得真切,要不是住一楼,早该搬家了。为什么?这还用问?你能想象吗?总不能每天把坐在轮椅上的阿兰洽搬上搬下。家门口到门厅只有三级台阶,不高,即便如此,也不是长久之计。 “要是你不在家,我没力气了,或者我在街上病倒了,怎么办?找人帮忙?把阿兰洽一个人留在门厅?” 因此,米伦说,得找个解决办……
毕妥利爱吃吐司抹果酱,喝机打的不含咖啡因的咖啡;米伦爱吃油条,喝巧克力茶,两样都容易发胖,她也无所谓。她俩关系好吗?很好,无话不说,形影不离。这周六,两人一起去林荫大道的咖啡馆,下周六,就一起去老城区的油条店。她们总是去圣塞巴斯蒂安喝下午茶。叫圣塞巴斯蒂安可以,叫多诺斯蒂亚也行,没那么严格。圣塞巴斯……
墓穴的大石板上有两坨白色的鸟屎,已经干了。墓碑上还有一坨更大的,落在亡者的名字上。她嫌弃地想:肯定是鸽子干的好事。鸟儿怎么会拉那么多屎?明明有成百上千、成千上万、数也数不清的墓穴,脏兮兮的鸽子偏要将屎拉到“老伙计”的墓上。 “老公,鸽子使劲在你头上拉屎,没准儿会给你带来好运。” 毕妥利总爱说笑。她还……
钟还是那口钟,星期天一早敲出来的声音就是跟别的日子不同。星期天的钟声更平和,不急不躁,不紧不慢,像在懒洋洋地招呼大家:街坊邻居们,咚!早上八点啦,咚!我说,咚!你们还能再睡会儿,咚! 那时候,胡利安已经在省道上骑了三刻钟的自行车。他说要骑到哪儿来着?随便,反正必定是要去吉普斯夸市中心的酒吧,吃一盘火……
很美吧?难道不是?儿子工作忙,工作重要,却能在工作日的上午来陪妈妈。他来了,一表人才,尽管鞋子跟衣服不搭。常人口中的衣品,他没有。有些人养出恐怖分子儿子,我养出医生儿子。大实话,为什么不说?儿子四十八岁,工作好,有房,就是没老婆没孩子。单身,总是独来独往,甚至不像妹妹,喜欢出门旅游。我就纳闷了:他幸……
不是的。发生这种事,是因为必须发生,或如妈妈所说,是因为上帝或代表上帝的圣伊格纳西奥希望它发生。运气真背,为什么偏偏是我?等等等等,厄运临头的倒霉鬼(哈哈哈,姑娘,别那么愤世嫉俗)总会有一大堆抱怨在脑子里反复回响。一次,她用iPad问已经是作家的格尔卡:愿不愿意把她的故事写下来?忧郁的弟弟——或者仅……
这儿真热。米伦以为有海,岛上会凉快些。 “不是的,外婆。” “我去看你舅舅何塞·马利,也是这么热。” 路上顺利吗?糟透了。她被滞留在毕尔巴鄂机场,等得没完没了,简直恐怖至极,晚点五个半小时才到帕尔玛。她口渴,忍着,一直忍,能忍则忍,最后实在忍不了,只好多花钱,买了一小瓶不加气的矿泉水,因为预算不够,……
星期六早上,艾尼奥娅很失望,岂止很失望,简直失望透顶。外婆来了之后,失望已经不是头一回。祖孙俩总是合不来,按吉列尔莫的话说: “谁能跟花岗岩脑袋的女人合得来?” 星期六所经历的失望对艾尼奥娅来说,胜过一记耳光。出门去医院前,她问外婆能不能买张手机充值卡。米伦听到“买”字,脸顿时一沉,说:已经晚了,上……
他想起答应过妈妈:打听到新消息,务必告诉她。他打听到了,所以利用工作间歇,钻进办公室,给妈妈打电话。 办公桌上有电脑、文件、这个、那个,还有一只银相框,摆着爸爸的照片。去世的爸爸直视着他,眼神清澈、慈祥,眉毛像在提醒:我不许你不公正。那是一张勤劳、高效的脸,想法少而精,思路清晰,很有生意头脑,眼光很……
这件事除了我,没人知道。她呢?如果脑损伤没有清空记忆,她也许还记得那个吻,除非当初,她已经吻过太多太多男孩子,忘了吻过谁,又或者那天晚上,她已经喝了太多太多酒,忘了跟谁做过什么。 这些女孩子,如今都成为四十出头的妇人,当年想跟谁好,会一头扑上去。而他们/我们男孩子在色情—爱情方面,压根就不开窍,至少……
他以为五分钟足够,下趟楼就回来,已经事先打听到她来医院的时间,快走到通往理疗室的走廊时,被伊齐亚尔·乌拉西亚医生在后面叫住。他慌张地挥舞手臂,让他停下。他俩认识,互相以“你”相称。 “我来通知你,今天陪她来的不是看护,是她妈妈。你看着办。” 哈维谢谢他,原路返回。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,乌拉西亚医生打……
一盆普通的天竺葵都会让她心情不好,现在又出这档子事,比天竺葵更糟,其实手段还是同一种(他们以为呢?我会投降?)。要是她自己发现了那盆花,她会释然。什么呀!一盆花而已,随它去。可惜不是,嚼舌头根的女人来了一个又一个。 先是胡安妮: “瞧见没?她在阳台上放了一盆天竺葵。” 米伦不说话,不去看。过一会儿在……
门铃响了,短促、生硬。毕妥利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,正在看过去收藏的黑胶唱片。自从她执意回到镇子,第一回听见刺耳的门铃声,过去倒很熟悉。 她没有一惊,莫非她在等人?是,也不是。我觉得迟早会有人上门,很可能是个女人,来好奇地向我打听,回来究竟是何目的。 几天前,她在街上遇到一个熟人。场面实在太假,无疑,那……
雨水打在墓碑上,雾蒙蒙、凉飕飕的,起着秋意,毕妥利听了欢喜。没错,还能把这儿洗刷得稍微干净点,让亡者也有些生机,不是吗?我算是想明白了。 她一边绕过地上的水洼,一边琢磨。在墓穴的大石板上看见蜗牛,差点想(不是第一次)抓回去下锅。她打着伞,护着在家梳理整齐的头发。雨下个不停,出墓园时,碰巧遇到公交车进……
星期天吃海鲜饭。内蕾娅第一个到,没穿高跟鞋,没抹口红,没带老公。母女俩在玄关靠了靠面颊。 “伦敦玩得好吗?” 内蕾娅带来一块进门脚垫,说在某某地方买的,发音时,口形略夸张,恐怕是操练了两个礼拜的英语,惯性使然。 “漂亮吧?” 进门脚垫上的图案是红色双层巴士。毕妥利佯装开心地回答:是很漂亮,女儿,干吗……
十一月的天灰蒙蒙的,内蕾娅走出门廊,外面在飘小雨。前方的坡是必经之路,远远地站着一个男人,打着黑伞,遮着脸。内蕾娅的心揪了一下,不是说现在没有恐怖袭击了吗?这态度,这模样,一个人,不由得让她担心起来。保险起见,换到街对面去走。没一会儿,那人转过身来,居然是哈维。 “你不是说,赶时间,要去看球吗?” ……
只是因为要在咖啡厅里多坐一会儿,内蕾娅要了一瓶矿泉水。下午,天色渐渐暗了,来往车辆打着车灯。咖啡厅里的人呢?很少。她换了张桌子,靠近玻璃门,能更清楚地看见外面车来车往。窝在一边的感觉好极了,一个人慵懒得很,想不出能去哪儿。 车辆并非川流不息,而是随着圣马丁街口红绿灯的频率,时有时无。置身于这样的环境……
水喝完了。晚上七点一刻,她决定买单走人。可是……可是什么?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:内蕾娅,别傻了,装着满脑子的回忆,别一个人待在家里。此时此刻,就在此地,倒出来,全部倒空,以后它们就不会烦你了。她想:反正晚上时间多,十一月是很操蛋的一个月,湿乎乎的,不亮堂。 想到这里,她觉得悲伤那么大,压得她从椅子……
傍晚,她在厨房冲他发火。他刚进门,还没来得及脱鞋。埃塔给他写信,他居然不告诉她,这怎么可能? “我还以为:我们夫妻无话不说,至少重要的事会说。” “老伙计”坐在椅子上,低着头,冷漠地解鞋带。毕妥利站在他面前,脸气得通红,一个劲地数落。好了,好了。他工作了漫长的一天,冲着地面叹口气,仿佛在说:瞧这顿絮……
盖上墓穴的大石板时,毕妥利的眼睛是干的。从今往后,哪怕用洋葱擦眼睛,我也不会再掉一滴泪。她想:下回墓穴再见光,就该我进去了。她坚信“老伙计”将一大堆秘密带进了坟墓。 她老骂他“骗子”,特别是头几回去墓园看他时: “你瞒得我好苦啊!发生的事、他们对你做的事,你瞒了我一大半。亲爱的‘老伙计’,我在你身边……
办公室高高在上。一个简简单单的平台,立在钢柱子上,玻璃幕墙,老板坐在里头,库房尽收眼底。往停车场开了扇窗,据“老伙计”说,这么设计,是要掌控院子里的情况。“老伙计”控制欲极强,恨不得公司里的事,件件亲力亲为:行政管理、签合同、监督装货卸货、给发动机上油、测轮胎压力、洗车、开车。大门进出他都盯着,万一……
何塞·马利被捕时,已经长发及肩。头发呢?蹭得额头和这儿,肩背处直痒痒的感觉呢?最好别去想这些。他照着镜子说:这个人不是我。 一年过去了,两年过去了,四年过去了,六年过去了,每年的圣诞节和镇子里各种各样的节日,他都没有参加。的确,哪儿都没有他的份。他看不见河水在流,听不见教堂敲钟,如今他愿意付几百万(……
柜台上有一排不同颜色的储钱罐,一排入狱战友的照片,一沓摸奖彩票,靠墙一侧还有钥匙扣、打火机、旗子、手帕等物件。两人坐在胡安·德毕尔巴鄂街一家酒馆的最里头,隐在暗处,没喝酒,等人。霍金口渴,跟吧台姑娘要直饮水。姑娘短刘海,直发,合着音乐节拍,晃着脑袋,给他端来一杯。 何塞·马利不停地看表,科尔多还没来……
不停地有手去拍何塞·马利的后背,以示祝贺。他的后背宽大厚实,尽是肌肉,像堵墙,罩着条纹卫衣。他们一进酒吧,无论是张三、李四,还是谁的姐姐、谁的表弟,都会来拍拍他的后背。十九岁的何塞·马利坐在阿拉诺酒馆进门第一张桌子旁,小伙伴们高谈阔论,跟喇叭里放出的音乐声(巴斯克激进摇滚)比嗓门。霍金说:这位子不好……
格尔卡的鼻子有点(相当)塌,大门牙缺了一块,这些都是有原因的。九岁那年,一辆小货车将他撞倒,差点要了他小命。就算他丢了小命,也不是第一个死在车轮下的镇上人。康复期间,他问爸妈——声音甜美,像在唱歌,现在没了;不过变声后的男声里,有时还会冒出一点甜美的童声——要是被车撞死,会不会在公路边给他竖个十字架……
格尔卡抽条儿那几年,喜欢一个人待着。哥哥姐姐在家难得看见,他却除了去学校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为什么?因为书,或正如愁得一脑门子皱纹的父亲说的那样,因为那些该死的书。他成了读书发烧友。 父母极度不安,不完全因为书,那因为什么?因为他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包括周六和周日,一关好多个小时,经常看书看到何塞·……
孩子们在长大,格尔卡往竖里长,何塞·马利往横里长。除了姓氏相同,别的都不同。朋友们气胡利安,问他两个儿子,是不是一个给吃的,一个不给。他到家不提跟儿子有关的玩笑话,免得米伦生气。一个女邻居曾经暗示米伦,说格尔卡恐怕肚里有虫,让她大为光火。 何塞·马利住在家里时,兄弟俩一个睡左边,一个睡右边,两张床挨……
她不记得最后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,恐怕是在卡拉·米略尔的酒店。不在那儿,会在哪儿?她努力回想房间的模样:两张床并排放、功能性家具、墙纸,典型的经济型酒店,只能睡觉,别的基本干不了,甚至连海景都看不了。倒是有个小小的卫生间,带淋浴,洗脸池上方有一面无框镜。她带艾尼奥娅去帕尔玛前,照没照过镜子?不照镜子……
下雨了,怎么办?星期天,塞莱斯特一般不来照顾阿兰洽,除非米伦要去安达卢西亚看何塞·马利。 “这天气,哪儿都去不了。” 已经下午四点。早上天气不好,她们没像平常那样出门散步。不止下雨,还刮大风。可以拿专用雨披,把阿兰洽和轮椅都罩上,只把脑袋露在外面,戴上雨披帽,出去透一会儿空气。可是今天这风,几乎是狂……
那天?还是另一天?她对着浴室镜子,无声地说:我记得,我真的记得,这种事,不会忘的。伦敦之行后,两人说好:他是独生子,她先去见他家长,他再来见她家长。吉列尔莫有点害怕/犹豫,特别是没有领会到阿兰洽的战略部署。 “我每天洗脸、刮胡子,我尊重你,有工作,凭什么你认为他们会不喜欢我?” “我的镇子比埃伦特里……
伦敦之行让两人走到了一起。此后,他们变成那种很老派的恋人,喜欢手牵手上街,再后来,他们结为夫妇。他捧着一束花去机场接她,安慰她/很贴心,爱抚她/很礼貌;说的话不是平常用词,语句悦耳,情感真挚。她把额头靠在他胸前,原谅他在她体内不合时宜地播种。 她送他一个开罐器,最后一刻在希思罗机场纪念品商店买的,把……
“老伙计”就是这样,什么事都藏在心里,一个人埋头工作,倔得很,嗯,倔得有点难相处(跟他对着干?我的个老天!)。正因为倔,他才能白手起家,不靠资金,光靠信念,在下面河边、长满黑莓的那块地上建起了一家公司。那块地他先租后买,不但做起了生意,我操,还越做越大。按毕妥利的说法:正因为倔,他才会送了命。 毕妥……
三十一岁的巴斯克人民团结党当选议员何塞·穆古鲁萨在马德里一家酒店用晚餐时,遇刺身亡,引发了大罢工。大城市里支持率一般,小镇上无处可逃,商铺(商店,酒吧,作坊)全体歇业。如若不从,后果自负。“老伙计”在坡顶,远远地看见铁栅栏大门旁,站着几名员工,门上挂着和前几回一样的标语牌。门口共三人:戴耳环的安东尼……
“老伙计”遇害那天,在下雨,还是个工作日。天灰蒙蒙的,似乎不停地拉长、再拉长,分分秒秒都过得很慢。空气湿漉漉的,早上如此,下午也如此。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天,乌云盖住了环绕镇子的群山山巅。 “老伙计”大清早去办公室。大清早?是的,也就六点过,天还黑着。桌上有本日历,他照例撕去一张,读一读背面的文字;紧接……
他是他们仨中间最胆小的一个。米伦没好气地说: “他不是最胆小,就他胆小。” 科尔多自小就是跟屁虫,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。他在胡桃树区军营供出了他们俩。 “我跟您说:要不是他,您儿子跟霍金还在这儿,跟我们生活在一起,隔三差五去烧个垃圾箱就好,不会去参加武装斗争。那个软骨头挨揍了?喂,别人不也挨揍?……
雨下了一整天,轮的是下午班。出门去铸造厂前,他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。天阴沉沉的,街上湿漉漉的,车辆稀少,天空被一整块乌云盖得严严实实,云层很低,时不时地缠住教堂顶上的避雷针。 胡利安没买过车,也没考过驾照,上班要么走路,要么骑车。当然不是骑那辆好车,工作日骑那辆带后车筐和挡泥板的旧车,湿了就湿了,用不……
昨天,他像每年秋天过半时那样,把兔子卖给胡安妮,总共十七只漂漂亮亮的兔子,要的是朋友价,拿钱时还挺不好意思的。为什么?米伦常去肉店买肉。比方说,她跟胡安妮要两块牛排,胡安妮总会多给她两块,要么二话不说,塞两段香肠、一段血肠,或随便什么在她袋子里。 笼子一腾空,胡利安打扫干净,打算再买批小兔子来养,养……
刚见面,还没来得及亲吻,阿兰洽劈头就问:看新闻了吗?格尔卡垂头丧气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,说他羞愧极了,羞愧得抬不起头来。 “不奇怪,谁会愿意家里出个杀人犯?” 格尔卡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求,似乎在说:这话太重,别这么说。小分队犯下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。 阿兰洽拍了拍格尔卡瘦长却身负重任的背,表扬他没走哥哥那……
他不知道,他们没说。我是儿子,没说是谁儿子,没必要。看表情,他们应该能猜到。再说,甭管愿不愿意,看见白大褂,尊敬之情便会油然而生。他们放他过去。灰蒙蒙的下午,心狂跳不已。最后一刻,他才看见血迹。下雨,地上湿,看不清,差点一脚踩上去。这么说,这就是事发地点。他不知道,他们没说。脑海中浮现出从这儿到爸妈……
追悼会两天后,“老伙计”被葬在波略埃墓园,来的人很少,内蕾娅的缺席最让毕妥利糟心,让她悲上加悲,她永远不会原谅女儿。哈维给母女俩做工作,他善解人意,通情达理,息事宁人,却依然一筹莫展,这边安慰不了,那边说服不了,感觉妈妈气得眉宇间皱纹越来越深。他反复给萨拉戈萨的酒吧打电话,想跟妹妹联系上,劝她尽早回……
要在后备役部队待很长时间,这点,他有心理准备,也跟霍金聊过。他俩在一起,布列塔尼灰蒙蒙的雨水、无尽的等待和百无聊赖都更容易忍受。谨慎之余,还能找点乐子。他们知道不止一个队员斗胆违纪过,他们没有。嗯,小动作有,但不至于落下叛逆的名声。 有时,他们会骑房东的自行车去田间玩耍,摘果子、抓青蛙、用折刀在木头……
天气或许比何塞·马利上路前想象的要冷,等他到了才发觉。他和帕乔坐在后排,低着头,脸冲膝盖,什么也不知道,什么也看不到。他们要去个地方,去见领导或领导之一。传话人说带他们去见领导,他和帕乔以为要去见特内拉。然而,正在波尔多或周边或鬼知道什么地方的房子里等待他们的,是帕基多。 那天冷是怎么回事?何塞·马……
躺在牢房床上,何塞·马利在回忆。回忆什么?那年,他满二十一岁,在三人中年纪最小。他们仨岁数相差无几,“黑杨”最大,二十四岁。 “为什么叫你‘黑杨’?” “小时候的事了。” 小时候,他常在家附近的一片草地上踢足球,用金属杆晾衣架当球门,既没有足够的孩子,也没有足够的场地可以组织一场真正的足球赛。于是他……
十月九日上午过半,内蕾娅登上了驶往巴黎的列车;下午到巴黎,换车站,改乘卧铺。中间空余几小时,她只要将行李寄存在稳妥的地方,就可以在巴黎北站附近转转。 上午差不多同一时间,不愿送女儿去车站的毕妥利——我去送?想得美!——去了墓园,一路走上埃吉亚山坡,只此一回,下不为例。她气得够呛,心里窝火,需要呼吸新……
十月十日,临近傍晚,内蕾娅困得要命,在哥廷根车站下车。这雨下的!怎么形容都不过分。站台遮雨棚外,贴着地面,腾起一片雨雾。雨滴碎了,化为蒸汽,或貌似化为蒸汽。远处的屋顶和树冠上方,乌云间透着光亮。整个下午,光线怪异,雨声哗哗。 有人吗?很少。她的金发男友不在那儿。莫非因为天气不好,躲在车站里面?没有。……
早上八点,内蕾娅洗完澡,神清气爽地下楼吃早餐。她装了满满一盘,感激地想起爸爸。要是没有你,我过不了这种好日子。昨天尽兴而去、败兴而归,她一点也不难过。真奇怪,不是吗?难道不应该绝望?轻松的感觉从何而来?她想明白了:她在萨拉戈萨爱上的大男孩不是昨天那个趿着木屐拖鞋、穿着羊毛外套的可怜虫。大男孩说西班牙……
三人去萨拉戈萨是哈维的主意。他很有说服力地建议爸妈,抓紧时间,一大早走,他开车。灾祸那年一月末的周日,当时,他们并不知道那年会发生灾祸。出门的理由,不,借口是:皇家社会下午五点在罗马雷达球场对阵皇家萨拉戈萨。哈维跟爸爸说,阿兰萨苏被换了班,很讨厌,不能陪他去看球。他不高兴一个人去,花大价钱买了两张票……
“老伙计”把在圣塞巴斯蒂安买房的事交给了哈维,哈维又转交给阿兰萨苏。因为她有天说: “亲爱的,这事儿交给我,我去跟哥哥说,他懂行。” “老伙计”要的不是百万豪宅。 “奢侈日子,我就没过过,也不要过。” “总不至于让妈住贫民窟吧?” “你妈离开镇子,住哪儿都不会高兴的。” “我建议,你把买房当投资。”……
躺在床上,能听见雨声。灰蒙蒙的雨似乎在淅淅沥沥地对他说:“老伙计”,“老伙计”,醒醒,起来了,快来淋雨。也许因为他迟迟不想面对这糟糕的天气,也许因为窗帘透进的光太暗,让他懒洋洋的,眼皮沉得睁不开,也许因为取消了跟贝亚塞恩客户的会面,下午去办公室也没多少事,午觉睡得比平时长。此话怎讲?他睡了足足一个小……
关于工厂财务状况不佳的谣言已经风传了很久,有人这么说,有人那么说。吉列尔莫开始晚上睡得少,睡不好,担心被人炒。那时候,儿子恩迪卡两岁半,女儿在肚子里,还没出生。他和阿兰洽日子过得简简单单,中产阶级往下的水平,希望将来能越过越红火。两口子挺幸福的,或自认为/表示挺幸福的。他们觉得挺好,可脚底下的经济基……
六月二十五日,星期四。吉列尔莫和阿兰洽想方设法凑了一个星期的假。不是总能凑到一起去,这回总算凑上了。当时,两人都有工作,可以适当多花点钱,不过分就好。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些(恩迪卡六岁,艾尼奥娅快四岁),没有毛孩子的种种限制和不便,可以带出去郊游。 一家四口昨天去比亚里茨海滩,今天去米伦外婆家吃午饭,明……
要是米伦知道……知道什么?知道她外孙和外孙女有时背后叫她坏外婆,会怎样?阿兰洽千方百计地想让孩子们改变看法,总是不奏效。她发现:孩子们顶多给我面子,嘴上不这么说,但没办法让他们心里不这么想。 就连快满四岁的小艾尼奥娅也对米伦外婆有一点点排斥;恩迪卡则在有些场合,公开表示不喜欢外婆。 孩子们对安赫丽塔……
那年头,不流行戴头盔。怎么说呢?没准哪个假扮职业选手的人会戴一个,这种不算。他们戴着帽子和墨镜,穿着自行车服,不想被人认出。一天下午,何塞·马利穿过镇子,斜着眼,看着两边街道。帕乔前一天用了激将法: “瞧你,是不是没胆儿?” “多大事啊!我那个镇子,到处都有人骑自行车,谁也不会停下来瞧我。” 确实。……
他们通过正常渠道,收到了一份名单和地址,是当地企业家、餐厅老板、店老板,总之是跟组织有账没结清的有钱人,一共九个。没有具体指示,也不需要。帕乔注意到其中一个: “有个是你镇上的。” “我们叫他‘老伙计’。他的卡车运输公司就在河边、我爸菜园上面一点。我都不知道他有账没付。真是大混蛋!” “黑杨”建议:……
通知他有人探视。妈妈的目光再次出现在玻璃后,开始有些不确定,既害怕又期待;见他高高大大、健健康康地走来,尽管头发全没了,目光变得柔和、清澈、母性、充满爱意。妈妈日渐年迈,老态愈显,但多少保留了一点青春的痕迹。 爸爸很少来探视,一年一两回。妈妈说路太远,坐长途车太累人,爸爸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,又痛斥政……
拉蒙乔在家,从广播里听到了消息。格尔卡在电台,忙着录音采访,先采访编辑,后采访毕尔巴鄂书商,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。 普通工作日,下午过半。两个同事在隔壁办公室聊天,其中一个刚从街上来,说:雨还在下,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,拉蒙乔什么时候到?格尔卡听了,完全没在意。 离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,现在下雨,有什么要……
拉蒙乔每两周照顾一次阿玛娅。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,照顾她四十八小时,对他而言,意味着恐惧、不安、紧张和失望。他坚信:自己不配当爸爸,什么都做得一团糟。再说,小朋友一丁点也不配合,不想替爸爸分忧。格尔卡非常肯定:小家伙有人格障碍。一听到她进门,他就全身警惕,看她这回要做/砸/弄坏什么。 离婚后,前妻带女……
“何塞·马利·阿斯卡图。”格尔卡刚下公交车,就迎面看见了这张大幅标语,拉在两边楼房中间;接下来,每走一段,就有印着他哥哥照片的招贴画以及要求释放的文字。一个人就这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,生生地被打造成英雄。这种做法让我反感,要是镇上人知道就好了。格尔卡急急往前,但愿/希望走到爸妈家前,不被人拦住。 小伙……
是毕妥利打电话给圣塞巴斯蒂安律师事务所的。如果录用不了,就先让她女儿进去学习学习。律师事务所录用了她,没签合同,报酬是象征性的,因为有律师欠“老伙计”——愿他安息——的情,或者,“老伙计”的遭遇让他动了恻隐之心。几个月后,内蕾娅跟妈妈这么形容此生第一份工作:事务繁多,无聊透顶,领导倨傲生硬,薪水少得……
毕妥利刚认识基克几小时,就跟女儿打电话,不留情面地将他定义为自以为是的家伙。他是全世界最爱慕虚荣的男人,成天照镜子、洒香水、自说自话。毕妥利毫不掩饰自己的毒舌,问内蕾娅:这位先生晚上是否也西装革履地上床睡觉?内蕾娅提醒妈妈,请她自行习惯,因为基克已经永远走进了她的生活。 “别告诉我,他不帅。” “他……
婚礼日子定下没几天,一个女人在阿玛拉区的街上对内蕾娅说: “我要自杀,全怪你。” 看来,这个女人在等她。内蕾娅不认识,也没问她名字,想绕道走,被那人(三十岁左右,挺有魅力的)拦住: “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让他快活。” 内蕾娅开始会过意来。那张凑过来的脸上写着绝望,眼神挑衅、凶残,像刚掉过泪,有些红肿。……
经年累月的坐牢,累得慌,真累得慌。跟狱友吵架累,消磨斗志,跟狱警起摩擦累,绝食也累。独处既是逃避/藏匿,又会让你胡思乱想,耗神费力。何塞·马利躺在床上,心里不踏实。也许,给“老伙计”的老婆回信是个错误。哎!要是妈妈知道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可是,一段时间以来,他恰恰一直不停地在想,给毕妥利回信后,想得更……
他们发动了一系列袭击,之所以没再多发动几次,是因为上头迟迟不提供物资。他们发牢骚:怎么回事儿?联系人气冲冲地回答:不止他们断货,别人也断货。他们原本在宪警车队的必经之路上,放置了一枚阿芒拿炸弹,可惜没爆。要是爆了,不仅会送警察们上西天,还会为他们在组织里加分不少。 听说有人这不好,那不好,他们就炸了……
一旦察觉、预感、嗅到地板上正在扬起悲伤的小灰尘,他就会吹口哨,吹那支最爱的旋律。用不着做决定,曲调便会脱口而出。他之所以深深地感激这首歌,当然是有原因的。有时前往餐厅,或在庭院,或在探视室里跟妈妈告别,他会模仿米盖尔·拉沃亚,哼唱“如果剪掉它的翅膀”,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。嗓音压得很低,似乎只在脑袋里……
“亲爱的何塞·马利。”亲爱的?太恐怖了。刚写下,赶紧划掉。毕妥利面前的墙上,挂着“老伙计”的照片。你放心,我只想试一试。因为一个不是发自内心的称呼,一张信纸被糟蹋了。桌边有一沓信纸,毕妥利又拿一张,上身前倾,继续写,姿势别扭。临近傍晚,她肚子疼,疼到现在,只有保持这种姿势,才会好受些。“煤球”睡在不……
毕妥利脸上冷冷的,没有一丝喜悦,也看不出其他情感。阿兰洽目送着她往广场尽头走去,她是个好人。几只鸽子在地上啄食,夹杂着蹦来蹦去的麻雀。旁边街道的居民楼前,壮实的煤气工浑身脏兮兮的,将当天不知道第几罐煤气扛到肩上。 塞莱斯特等毕妥利走远,说: “米伦要是知道我们停下来跟这位夫人说话,会生气的。” 阿兰……
他意外地接到了姐姐的来信。已经拆了,那当然。何塞·马利是需要特别“照顾”的人:去庭院放风受到限制,差不多每两周换一次牢房,检查来往信件,复印存档。 十五年多了,姐姐第一次给他写信。圣诞贺卡除外,结尾总是几百年不变的句子:“新年快乐!”还快乐?这不成心气他吗?“家人贺。我们不会忘记你。” 一次,她在父……
总而言之,米伦和阿兰洽五年没说话。不打电话,不寄圣诞卡,不祝生日快乐,什么都没有。在这段时间里,米伦没见过外孙和外孙女,也没参加过他们第一次领圣餐。邀请过她吗?连传统的邀请函都没收到过。这些年里,她也没见过女婿。这倒无所谓,反正她对他一点也不待见。 胡利安老说:母女俩犟得跟灯柱似的。像灯柱?这是他特……
她事后才得知,在医院,神父已经给她做了临终涂油礼。她最怕被宣布已经死亡,怕病房里进来一个没经验的医生(或者有经验,但对巴斯克人不友好),一个太年轻、对薪水不满意、工作不起劲的护士,见她一动不动,未经证实,便武断地宣布:该女已死亡,送停尸房。还有病人在等着病床。 阿兰洽是一尊躺着的雕像,除了眨眼,哪儿……
在回力球场对面,广场一角,公共卫生间上方,有一小片区域,围着栏杆。一段时间以来,阿兰洽每天上午在那儿等毕妥利,或者反过来,毕妥利有时会早到,坐在长凳上等阿兰洽。根本不是偶遇。约好的?也不是,也是。她俩不需要约。 镇上人看见毕妥利和阿兰洽老是每天早上会面,背后嚼舌头根,说毕妥利乘虚而入,阿兰洽瘫痪了,……
内蕾娅给哥哥打电话,告诉他上报纸了。 “哪份报纸?” “《行动日报》。说你是医生,某天给入院的埃塔分子看病,根据你的声明,病人遭受过酷刑。” “我没接受过任何人的采访,更别说这份埃塔宣传报了。” 我的声明?有吗?他一时想不清楚。当时是早上九点,他睡得晚。几点睡的?不记得了,凌晨三四点吧,因为喝光了白……
“老伙计”入土若干年后,一次,他们坐下来聊:去不去恐怖主义受害者见面会?绝对不去。妈妈和兄妹俩在这点上意见一致。 毕妥利说: “我不会把痛苦放进橱窗,任人观赏,你们想怎样,随便。” 我们的心里都有一盆炭火,这幅画面是内蕾娅描述出来的。 “各人自想办法,让它渐渐冷却。” 妈妈补充道:如果炭火见了风,就……
他俩很久没见。多久?这有什么要紧,两三个礼拜。这期间,毕妥利那儿发生了一些事,没一件好事,其中一件特别让人忧心。哈维和内蕾娅觉得,好好商量一下跟妈妈有关的糟心事,打电话不是办法。那怎么办?你不认为……他们当即说好,市中心见。下午冷,有太阳。内蕾娅提议去新散步道,在宽广的蓝色海边走一走、聊一聊。哈维没……
米伦通常会坐支持大赦组织安排的大巴去看何塞·马利。一开始,胡利安时不时地会陪她去;后来,一年又一年,他去得越来越少。 多年前冬日的一个星期六,他们在卡拉莫查附近几公里处遭遇了一场车祸。此后,胡利安就不想出远门了。不仅因为这个,最主要是因为米伦。她爱发号施令,两口子老吵架,儿子的事不能提。何塞·马利是……
胡利安,生活简直一团糟!糟?简直糟透了。一个儿子坐牢,恐怕等不到他出来了,肯定我先死;另一个儿子在毕尔巴鄂,不打电话、不写信、不来看望,米伦怀疑他以这个家为耻;女儿一年多不跟妈妈说话,夫妻俩反目为仇,恨不得拔刀杀了对方。胡利安在去埃伦特里亚的公交车上,翻来覆去地想着家里的烦心事。运气真背!这些人就不……
他对自己说:下雨,我就不去。上午九点,他看了看窗外,在下雨,他去了。我穿防雨外套加防雨裤就好。刚要出门,米伦说: “这种天气,谁会出门骑车啊?你以为你还二十岁?” 阿兰洽坐在轮椅上,向爸爸竖起大拇指,弄不清是笑还是赞。 “连女儿都笑话你。” 他犹豫,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或力气不够。嗯,他冒雨参加过多少回……
何塞·马利跟狱警发生了严重冲突,从皮卡森特监狱转到了阿尔博罗特监狱。转狱前不久,弟弟终于前来探视。 他总跟妈妈抱怨:格尔卡好吗?他怎么不来看我?我很想见他。米伦说:他们离得近,也见不到他。胡利安跟她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了,好像在躲我们。 格尔卡难得跟他们打一次电话,米伦劝他去看哥哥。怎么劝的?还不是那一……
格尔卡执意要让拉蒙乔在折叠床上躺下,拉蒙乔答应了,但于事无补。按摩也好,不按摩也好,他打定主意,要去自杀。出了什么问题?他前妻,那个荡妇,那条毒蛇,一辈子想着喷毒药、置人于死地的女人,狠狠地把他给耍了。 四周前,拉蒙乔去比托里亚找阿玛娅,她已经十六岁了。格尔卡认为:这么大的女儿,周末不应该再跟爸爸过……
两人在多米内大酒店餐厅私下庆祝,面对面含情脉脉地坐着,桌子挨着落地窗,窗外能看见古根海姆博物馆闪闪发光的灰色曲线。七月,温度适宜,天空湛蓝,完美的一天。拉蒙乔显然很舒心/略带些醉意。 他俩在庆祝什么?众议院昨天通过立法,准许同性恋结婚,这是西班牙工人社会党的杰作。拉蒙乔对工人社会党向来有种无法克制的……
基克打扮得衣冠楚楚,西装领带加名牌运动鞋,不搭调,不配套,但是他乐意。内蕾娅的裙边在膝盖上十厘米,玫瑰色口红,眼影,网眼长袜,高跟鞋。别人要看,就看好了。自从上世纪末两人相识起,始终非常享受自由走动/展示的时刻,就是要撩人,就是要炫富。各自的香水也在空气中飘散开去。 你好,我们是某某跟某某,分给他们……
内蕾娅听哥哥说,毕妥利和阿兰洽几乎每天早上会在镇广场上见面。哈维还告诉她,老朋友阿兰洽会在哪几天、几点去医院做理疗,言下之意是让她去看阿兰洽。内蕾娅自然一冲动,决定去看。小心!有时候是个小个子女人、厄瓜多尔看护陪她来,有时候是她妈妈陪她来。 “她会咬我还是怎么着?” “我就告诉你一声,万一你不想见她……
晚上,内蕾娅给哥哥打电话,早就答应过他。她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下午去见阿兰洽的点滴,不忘提到米伦跟她打招呼。 “不会吧,你肯定?” “当时我身边没别人,招呼肯定是冲我打的。一声‘你好’,很快,我都没来得及看她的脸。” 最后,她说出自己最担心的事: “阿兰洽知道妈妈病了。” “她知道多少,我想象不出。诊断……
监狱条件没有让他屈服。你瞧,条件是艰苦,一些监狱比另一些更艰苦。将来会怎样,谁也不知道。日子会越来越难熬,毕竟岁月不饶人。可他并不认为是时间这把杀猪刀劈了他这根朽木,尽管不能否认,时间也起到一定的作用,但不是主要原因。怎么回事?何塞·马利将意志崩溃的起源归结为翁达罗阿姑娘,对此,他深信不疑。从那次美……
一开始,最一开始,米伦一个月去看何塞·马利两次,甚至三次,每次出门,都像英雄奔赴战场,要去解决问题。她一看见监狱大楼,就怒从心中起,横眉冷对,牙关紧咬,抗议探视室卫生条件差,质疑探视时间没到四十分钟,对值班狱警以“你”相称,指责他们将“巴斯克囚犯”放逐到西班牙各地,似乎狱警穿了身制服,就得罪责全担。……
四十三岁的何塞·马利,在入狱十七年后,独自在牢房中做出决定:退出埃塔。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天,临睡前,他看了一眼姐姐寄来的照片,对自己说:到此为止。就这么简单。他没有把决定告诉任何人,没有告诉同伴,没有告诉家人,谁也没告诉。因此,无人知晓。这一天,距埃塔组织宣布永久停止武装斗争,还有半年。 退出埃塔后,……
下午乌云密布,毕妥利去阳台观海,预测一下天气,海平面被乌云从这头锁到那头。正在下大雨,你不能一个人去波略埃,我开车送你去。早上出了一会儿太阳,毕妥利跟阿兰洽老习惯,在广场一角聊天。不到中午,她坐上了公交车,人还没到家,大雨就哗啦啦地开始下,到现在都没停。 哈维在电话里问: “雨就像在倒,你怎么会想去……
下午乌云密布,家里呈现出午饭后的日常场景:米伦抹布加洗洁精,刚在洗碗池里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,围裙挂在门后钩子上。她从厨房窗户探出头去,看雨有没有停。雨还在哗啦啦地下,她在餐厅告诉女儿,下午出不去了。 “最好给塞莱斯特打个电话,免得她白跑一趟。” 胡利安不吭声,昏昏欲睡,在厨房用抹布将餐具擦干。阿兰洽……
已经好多个星期,太多个星期没见到它了。毕妥利昨晚决定:傍晚在阳台上放两个猫食盆,一个放水,一个放猫粮,要是早上起来没动过,就当“煤球”彻底失踪。然后呢?然后她会打心眼里感到遗憾,将猫食盆、猫抓柱、猫砂盆、猫梳子,总之猫咪的全套用品扔进垃圾箱。她起得比平时早很多,穿着内衣去阳台,先看了看晴朗的天空、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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